top of page
孫芝.png

現在擔任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陪伴者

 

「 很多人沒有選擇,他生來就是,就是必須得是個陪伴者。」孫芝(化名)吐露他對於承擔照顧母親責任的矛盾。雖然是家人,但他並不希望被賦予「照顧者」的身份,而是更傾向於擔任母親偶爾的「陪伴者」。

 

從孫芝四歲開始,母親就已成為思覺失調患者。「他跟我說地板會吸人的血,不要踩著地板走。」孫芝回憶當時年幼的自己並不清楚母親的疾病,家裡也總是對病症避而不談。當聽到媽媽因為疾病而對他說出毫無邏輯的話語,使他對此深信不疑,一直到高中階段,接觸更多關於精神疾病的知識,他才漸漸理解母親的症狀。

 

註:思覺失調症是一種精神疾病,容易影響腦部接收訊息、表達訊息的模式。此種疾病使患者很難組織自身想法,難以與他人相處。常見症狀如幻覺、社交疏離、注意力無法集中等。

 

「我不是一個有意識的陪伴者,我只是不得不。」直到現在,孫芝仍然難以接受母親的疾病。因為是「媽媽」,所以必須得接受「女兒有照顧責任」的事實,總是讓孫芝興起逃避的念頭。無奈的是,當今華人社會仍將細心照顧家人與個人義務緊緊相扣。背負著這份難以割捨的連結,孫芝與母親間湧現層出不窮的種種衝突,往往將他置於無力的兩難當中。

 

這份對孫芝來說難以負荷的重擔,更使他不禁想起自幼接受來自家庭的傷害。「我必須說我們家的狀況很不一樣,對小時候的我來說,當時沒有任何裝備。」孫芝憶起仍處於牙牙學語的年紀時,缺少了來自家庭的關愛,感受到的反而是來自心靈與肢體上的瘡疤。    


隨著年紀增長,情形也因此加劇,現在於台北就讀大學的孫芝,選擇只在寒暑假等長期假期才會返家,小心翼翼地避免和母親發生正面衝突。因為母親自發病後已十六年沒有在外工作,不僅與人溝通上有困難,且缺少自己的生活圈,非常渴望家人的親密陪伴,而孫芝每每和母親見面時,總會因為無法溝通而起口角,一次次的母女冷戰令他最終感到疲憊不堪。因此,減少回家的次數化作孫芝積極照顧自己的方式,他至今仍不時通電話與家中聯絡,但避免直接見面,以為維繫家中情感。

​心理師建議:

一、若是自己的選擇和所認定的價值觀有所衝突,那麼可以嘗試尋找專業協助。

二、若這樣的方式對照顧者來說是「最舒適的」狀態,那麼偶爾見面,且見面時雙方互動的狀況是良好的,其實也是一種與照顧對象的相處方式。畢竟,對於照顧者來說,有時和患者相處的當下是很痛苦的。

大姐.png
大姐直.jpg
IMG_2117-1.jpg

每逢假日,大姐(化名)會帶著妹妹到新竹科學園區內的靜心湖。雖然妹妹不會和大姐一起散步湖畔,但總會在入口耐心等待。 圖/張珈爾攝

現在擔任思覺失調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擔任主要照顧者 20 年, 70 出頭的大姐(化名)談起自己與妹妹的關係,沒有埋怨、沒有不解,僅淡淡的道出:「比起愛,更多的是身為家人的責任。」

 

40 年前,一個精神疾病尚未被大眾熟識的年代,大姐的妹妹患上「精神分裂病」,也就是思覺失調症。當時才30 多歲、擔任小學教師的妹妹受病情影響,生活自理功能越來越差,病徵漸漸地侵蝕了妹妹的工作、人生。

 

註:思覺失調症是一種精神疾病,容易影響腦部接收訊息、表達訊息的模式。此種疾病使患者很難組織自身想法,難以與他人相處。常見症狀如幻覺、社交疏離、注意力無法集中等。

 

當時在美國深造的大姐,因為長途電話昂貴,並沒有第一時間接收到妹妹生病的消息,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父母照顧妹妹。回國前,大姐隱約感覺到家人的不對勁,回到家看到妹妹的第一眼,讓他受到極大的驚嚇,「本來以為會看到記憶中神采奕奕的妹妹,但眼前只有一個陌生瘋子對著自己傻笑。」這個人是誰?妹妹去哪了?一時無法將眼前這個憔悴、老化得像自己媽媽年紀的人稱為妹妹。

 

原先都是父母照顧妹妹,大姐因工作關係僅能定期回家幫忙,後來父母過世,大姐才正式把 50 多歲的妹妹接到家裡跟丈夫一起住,成為主要照顧者,「畢竟妹妹也只剩下我了。」大姐釋懷地說道。不過,即使妹妹有固定服藥穩定病情,同住生活的初期,仍會發生摩擦。

 

大姐回憶,因妹妹生活自理能力退化,有時家事沒辦法做得俐落。繁忙的日程下又要額外替妹妹收拾善後,讓大姐不免對妹妹有些責備。逐漸累積下,妹妹有次哭著問大姐:「我要怎麼做你才不會覺得我做得不好?」 大姐才驚覺,原來自以為「善意的」建議或要求對妹妹來說都是很深的傷害。所以大姐現在採取絕不苛責的心態,比如:妹妹東西沒洗乾淨,自己再事後補洗就好。

 

大姐分享如今自己與妹妹相處之所以處之泰然,除了清楚意識到自己是妹妹的全部外,更是真正接納了妹妹的一切。儘管如此,作為照顧者,大姐仍建議一定要有自己生活的目標,只在患者有需要時提供幫助,不要每天繞著他轉,「人生不是只有照顧病人這個責任。」

心理師建議:

許多照顧者會因為自己對患者展露「負面情緒」而感到愧疚,但是這是非常常見的情緒表現。建議可以尋找相同處境的照顧者、同溫層,討論自己的感受,紓解情緒。若仍無法排解,也可以去尋求心理諮詢,讓心理師為你解開不舒服的地方。

小被兒.png
小被兒橫.jpg
小被兒直.jpg

升上大學後的小被兒(化名),開始接觸精神疾病相關課程與書籍,重新認識妹妹的病症,成為他接納照顧者身份的契機。 圖/王嘉瑜攝

現在擔任思覺失調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每個人總希望可以在大學期間展開自由的羽翼,盡情玩樂、學習,全力感受自我,但在小被兒(化名)將上大學之際,卻得知就讀小學的妹妹被診斷為思覺失調症。「當時我還是學生,對未來又很迷惘,真的沒辦法接受這個情況。」他自暴自棄地選擇逃避,將照顧妹妹的責任留給爸媽,自己則避免回家。

 

註:思覺失調症是一種精神疾病,容易影響腦部接收訊息、表達訊息的模式。此種疾病使患者很難組織自身想法,難以與他人相處。常見症狀如幻覺、社交疏離、注意力無法集中等。

 

其實妹妹從小就表現得和「普通」孩子不同,隨著妹妹成長,思覺失調常有的幻聽、妄想等病症出現,才讓他們確定妹妹罹患思覺失調症。看著在求學階段生病,無法繼續學業的妹妹,小被兒感到十分心疼,父母奔走求醫、自己則是翻閱相關書籍,好長一段時間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妹妹身上。

 

可是漸漸地,小被兒發現因妹妹病情停擺的,還有自己的人生。在該用力體驗大學生活的年紀,小被兒卻受困於「以妹妹為中心」的家庭氛圍中,需要犧牲自我去陪伴妹妹,因而被迫放棄許多大學生可以參與的活動。小被兒雖然理解身為照顧者,家人是妹妹唯一的依靠,但生活中的諸多忍讓,還是讓他感到極度不平衡,所以在妹妹屢次因為發病作出不成熟的行為時,小被兒不免因為無助感,對妹妹產生憤怒,卻又總在生氣後對自己的情緒反應感到愧疚,因此產生逃離家庭喘息的想法。

 

如今,出社會後的小被兒更懂得人情世故,自己的心理、經濟狀況漸趨成熟的同時,醫療、調藥也與時俱進,因此小被兒不再陷在逃避的困境中,而是盡自己所能地支持原生家庭,重新擔任妹妹的照顧者,不只協助妹妹的生活起居,也在病情許可下帶妹妹看電影、唱歌,享受娛樂的生活。

 

談起轉換心態的關鍵,小被兒分享,自己學會與原生家庭的困境「劃清界線」,走過擔任照顧者的 15 年,他希望告訴所有照顧者、抑或是陪伴在患者身旁的人:不要把患者的困境跟自己融在一起。獨立於困境之外,把自己照顧好,才能長期陪伴患者。

心理師建議:

許多照顧者會因為自己對患者展露「負面情緒」而感到愧疚,但是這是非常常見的情緒表現。建議可以尋找相同處境的照顧者、同溫層,討論自己的感受,紓解情緒。若仍無法排解,也可以去尋求心理諮詢,讓心理師為你解開不舒服的地方。

自傷陪伴者之家.png
李莉直.jpg
李莉橫.jpg

「誠實是陪伴的一大重點,但不是傷人。」當嚇夏(化名)陷入憂鬱時,李莉(化名)會耐心地陪伴女兒找尋自我價值,例如支持女兒「角色扮演」的愛好。 圖/李莉、嚇夏提供

曾經擔任憂鬱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「媽,你會不會覺得這樣我很麻煩、很累?」

「對啊,這樣的確很麻煩,但是你如果不好起來,我會更累。」

在不斷輪迴的病症之餘,李莉(化名)最後決定帶著女兒嚇夏(化名)共同進行心理諮商,彼此陪伴找尋生命的出口。

 

嚇夏從小學六年級開始發病,急性期常有天天割手、腦中不斷出現有人要追殺他的嚴重自傷行為,作為母親的李莉(化名),從早晨到夜晚,無盡無休地實踐陪伴之路。「我們不是聖人,還是有情緒非常失控的時候,有一次在他任性到很誇張的程度時,我直接打了他一巴掌。」李莉憶起,曾經在幫女兒包紮被玻璃碎片割到滿是鮮血的手時,嚇夏竟然說出「你再裝啊,其實你很害怕對不對?」一字一句地刺中李莉堅強但柔軟的內心。縱使如此,李莉等待到女兒狀況穩定時才和他溝通,真摯地表達他對於自傷行為的感受。

警語: 若您或身邊的人有遇到心理困擾,可聯絡全國自殺防治中心 ,轉介各縣市心理諮詢資源,亦可直撥「1995」協談輔導專線,獲得24小時免費心理諮詢服務。

 

「你這樣子做真的讓我感覺到很害怕,不是被你的行為嚇到。我害怕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失去你。我可以接受你這樣傷害自己、這樣傷害我,但我害怕你一去不回。」

 

聽見這番話,嚇夏原本剛硬的外殼就在此刻卸下,淚水如雪崩般ㄧ湧而出,數度誠心地對母親道歉。「有時候我們能夠撐的下去,就是看你恢復理智後給我們的真誠感謝或道歉,才能繼續看到希望、繼續陪伴下去。」李莉認為若女兒只會表現出理所當然的態度,那麼他必定有一天也會信心崩潰,甚至失去希望。


心力交瘁之餘,李莉開始找尋與壓力共存之道,與女兒的心理諮商成為不斷輪迴的旋窩中的一道曙光,透過諮商,李莉不但探索出與自己的和解之路,也慢慢地了解女兒生病的主因,意外地是來自家庭的失和。因此,李莉不僅在混沌中漸漸找尋到與女兒的相處之道,嚇夏在更了解自己的疾病之餘,也藉由「角色扮演(cosplay)」,慢慢地從如幽暗的深淵中走出,看見生命的透光之處。

心理師建議:

若是長期照顧精神疾病患者,照顧者的心理壓力必定很龐大。因此,照顧者在瀕臨崩潰之前,建議先把自己的身心照顧好,尋覓協助的管道,將自己的狀態放在第一位,再顧及患者的感受。否則自己的三隻角(生理、心理與社會壓力)都可能崩塌。當自己健康,才可能以正面的心態照顧患者。

花花.png
花花直.jpg
花花橫.jpg

繪畫是花花(化名)的專長。對他來說,畫作內容雖然不一定反映他的心境,卻是他獨自面對照顧者壓力的方式。 圖/花花提供

過去曾擔任憂鬱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不管是身為照顧者,還是在自己日常生活中,每個感受到壓力的時刻,花花(化名)會在日記把心裡所想都寫出來,也會拿出空白紙張任意作畫,「就算沒辦法解決問題,也會因為看到作品的滿足感而舒壓。」

 

回憶起14歲那年,花花毫無預警地收到最要好朋友世傑(化名)的訊息,才得知世傑得了重度憂鬱症,必須休學在家休養。青少年時期,一個把朋友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年紀,讓花花在驚訝之餘,最先感受到的是自責。剛好前陣子才和世傑有些不愉快,花花下意識地覺得世傑生病「是不是我害的?」經過世傑解釋,並了解憂鬱症發病的複雜成因後,花花才從自責中慢慢釋懷。

 

為了成為朋友可靠的依賴,花花去圖書館閱讀憂鬱症相關書籍,也上網找影片了解如何處理憂鬱症患者情緒,絲毫不懼怕與患者相處,花花堅定表示,自己更想花時間陪伴世傑,不希望他把事情藏在心底。察覺到世傑的情緒低落時,花花會用慢慢套話的方式,像是「最近怎麼樣啊?」、「有什麼煩心的事嗎?」等輕柔語句引導他說出內心感受,並向他肯定,自己一定會陪在身旁。

 

即便不害怕承接世傑負面情緒、不會因身為照顧者感到困難,花花也有無助、徬徨的時候。在面對世傑嘗試吞藥自殺,並送到醫院洗胃搶救時,他在家除了哭泣什麼都做不了,無能為力的感受襲捲全身。直到收到搶救成功的通知,他才鬆了一口氣,「幸好,有活過來」。而在陪伴的路上,繪畫就是花花的「照顧者」,持續的相伴花花度過每一個緊繃時刻,沈浸在繪圖的過程,以忘卻煩惱、轉換心境。

 

時隔六年,中間經歷了太多變故,讓這份友誼斷了聯繫。但花花一直將世傑這位朋友放在心上,希望能夠知道長大後的他是否仍一切安好。

Andy.png
DSCF1597-2.jpg
Andy直.jpg

「我會盡量打給他讓他安心一點。」每晚回到學校宿舍,Andy(化名)總會打電話給奶奶分享日常生活,希望降低奶奶的焦慮感。但當他偶爾忙到忘記時,奶奶便會感到格外擔心。 圖/王嘉瑜攝

現在擔任焦慮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「『你今天吃飽了沒?幾點要睡?』我每天都會固定打電話給他,雖然每天的內容都一樣。」

 

Andy(化名)的奶奶患有焦慮症、恐慌症,目前在北部讀書的他,有時週末會回到中部的老家,陪伴為變動感到焦慮的奶奶。眼見父親作為奶奶的主要照顧者,在一週內往返台北、中部老家的疲憊奔波,Andy也主動擔起照顧奶奶的次要角色。當Andy回到中部時,他會帶著奶奶參加社團、里民活動和宗教活動,盼望奶奶能夠在從事自己喜愛的事物中,獲得些微的快樂。

 

Andy回憶起奶奶至今仍把父親當做小孩子看待,甚至會在父親去繳停車費時,慌張地擔憂父親失蹤「跑不見」,要求他必須去廣播「找回」遺失的父親。而每當此類情形發生時,Andy大多以感性安撫的方式,期望奶奶回復平靜。

 

「生病的人就是會表現出這些行為,你不能夠用沒生病的人的標準去對待他。」以前就讀特殊教育教學的Andy,曾置身於各式群體當中,看見了眾多的生命樣態,Andy因此吐露,「照顧」其實是一件令人身心俱疲的事,患者往往不想被標籤為「疾病者」,同時卻無法做出一般人的行為舉止,而之中的落差將使照顧者面臨難以承受的無力感。

 

「不過我現在很少跟他聊天了。」Andy無奈地談起,每當想要和奶奶談心時,奶奶總是會毫無邏輯、天馬行空的回覆,讓他難以繼續談話,現在的他決定僅僅扮演「傾聽」角色。而面對維持現狀、正在康復中的奶奶,Andy不會將奶奶的情緒及壓力累積在自身,而是採取「左耳進右耳出」的方式,樂觀的他也表示對奶奶的日常關心是重要的,只要每天的一通電話,就能夠讓奶奶倍感安心。

心理師建議:

事實上,依照照顧者本身的心理狀態以及強韌程度,只要能夠找到自身認為有效且感到快樂的管道,以此抒發壓力,並無不可。

蔡小姐.png

曾經擔任躁鬱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「有一天,我跟我媽、我妹就收拾行李,再也沒有回家。」

 

「我還記得,那是下雨的一天。」當爸爸開著車去接蔡佩(化名)妹妹時,對著他說道:「如果我自殺都是你害的。」蔡佩憶起患有躁鬱症的父親對自己說的話,不禁全身顫抖。雖然蔡佩一直都知道自殺的念頭持續糾纏著爸爸,且他時不時會拿著繩子準備輕生。但這次,他選擇沈默以對,不再開口回應爸爸。

警語: 若您或身邊的人有遇到心理困擾,可聯絡全國自殺防治中心 ,轉介各縣市心理諮詢資源,亦可直撥「1995」協談輔導專線,獲得24小時免費心理諮詢服務。

 

目前就讀大二的蔡佩,有一個出生前就患有躁鬱症的父親。雖然平時狀況穩定,但不時的暴力行為,仍毫不留情地打擊在無辜母親的身心上。蔡佩不只擔憂恐怖情人般地父親,持續向母親施加壓力,他也難以忍受父親突如其來的行徑帶給他的恐懼,那總是帶他走向如黑洞般的深淵。

 

離家前的那個夜晚,當媽媽正在洗澡,蔡佩的爸爸手拿母親的手機,瘋狂似地走進浴室將媽媽用力地拖出來。又一次失常,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母親毅然決然地帶著蔡佩和妹妹離開了住了二十載的家,「離家是因為藥物已經無法控制爸爸的行為了。」蔡佩憶起與爸爸分別的場景,憂愁的面容下充滿了無奈。

「他會想自殺真的是我害的嗎?」然而,現在已與妹妹和母親搬到小公寓的蔡佩,養了一隻貓陪伴著彼此,仍依舊時時擔心正在獨居的父親。已離家一年多的蔡佩,和父親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繫,「我只想要他可以好好生活。」深知無法再回到過去的蔡佩,雖然無法時時刻刻地陪伴在父親身邊,他只希望爸爸現在能照顧好自己的身體、好好地活著。

心理師建議:

當個人內心所認知的價值觀(陪伴父親)和當下的選擇(離開父親)是衝突的,那麼更應該適時的尋求心理師的諮商,以調適內在的不協調感。再者,兒女從小深愛著父母,而當長久的依賴對象做出「家暴」,此違反內心長久秉持的信念時,你會感到恐懼,但對他的愛卻不會減少。故當如此情形發生時,兒女的心理會持續感到複雜困惑,這也是永久、又必須被解開的心結。

憂憂.png
憂憂.jpg
DSCF1504-1.jpg

「常常有人好奇該如何陪伴患者,我總會說:你只要看狗狗怎麼陪伴人類就好。」除了尋求人的陪伴,校園流浪犬也成為小憂(化名)莫大的慰藉。 圖/王嘉瑜攝

憂鬱症患者

 

「有一次經過月老廟,我聽見小癒(化名)誠心地對著月老承諾:『緣份讓祢把小憂(化名)帶給了我,我就希望能陪他至少到康復。』」

 

五年前,修讀碩士班的小憂,在繁重的課業壓力、追求完美的性格、原生家庭創傷等因素累積之下,患上了重度憂鬱症。當時他剛和男友小癒在一起幾個月,原應甜蜜的熱戀期,卻被爭吵取代。小憂總不自覺地在細節上對小癒鑽牛角尖、發脾氣,察覺到小憂的異常,小癒鼓勵小憂嘗試心理諮商,這才讓小憂發現自己已經生病了。

 

「可能很多人會覺得和憂鬱症患者相處沒有未來,但他(小癒)卻選擇留下來,和我一起走到現在。」小憂甜蜜地感謝道。小憂形容小癒為天生的照顧者,至今在一起五年的時間,小癒未批判過任何病況,除了主動要求定期陪伴小憂回診、關切小憂的心理狀態外,更因為有將小憂照顧好而得到成就感。

 

有一次小憂和親人爭吵產生輕生念頭,往頂樓走的同時,他撥通了小癒的電話。小癒立即以耐心且柔性地口吻安撫小憂,並以堅定語氣反覆承諾自己會陪伴在小憂身旁,希望他不要輕易放棄生命,才讓小憂的情緒穩定下來,「還好有他在。」小憂說道。

警語: 若您或身邊的人有遇到心理困擾,可聯絡全國自殺防治中心 ,轉介各縣市心理諮詢資源,亦可直撥「1995」協談輔導專線,獲得24小時免費心理諮詢服務。

 

為維繫兩人間的關係,小憂同樣作出努力,除了堅持保有各自的獨處時間消化情緒外,小憂並不會將「照顧」責任全部施加於小癒,小憂在求救電話名單設置了15個人,應對自己產生負面情緒的時刻。

 

「想謝謝我身邊所有的陪伴者。感謝他們在我痛苦的時候還留下來陪我。」小憂深刻意識到憂鬱症的負面情緒會連帶影響周遭人,所以對於能夠同理自己的照顧者表示,「覺得他們很了不起,在我要死的好幾次都是身邊陪伴者的關心救了我,感謝他們把我留下來。」

喬喬.png

陪伴對象已自殺

 

「我是因為畫畫結識了她,那時的她在創作上相當活躍。」彷彿她還在世一般,喬喬(化名)追憶著過往與Yuna(化名)相識的點點滴滴。喬喬從Yuna的一幅幅以疾病為創作題材的畫作中,得知她患有嚴重的思覺失調、重度憂鬱症、焦慮症和強迫症,且因為情緒長期不穩定,經常會發出自己有自殺念頭的貼文。

 

註:思覺失調症是一種精神疾病,容易影響腦部接收訊息、表達訊息的模式。此種疾病使患者很難組織自身想法,難以與他人相處。常見症狀如幻覺、社交疏離、注意力無法集中等。

 

因產生自殺念頭的頻率太過頻繁,喬喬為了Yuna在校園中自發組成「自殺防治」的組織,讓深陷痛苦中的他們,也能有個安身之處。然而,Yuna在一年前(化名)仍決定以自殺結束生命,只留下畫作中滿溢的悲傷,和連載漫畫中的孤獨樣態。

警語: 若您或身邊的人有遇到心理困擾,可聯絡全國自殺防治中心 ,轉介各縣市心理諮詢資源,亦可直撥「1995」協談輔導專線,獲得24小時免費心理諮詢服務。

 

Yuna的自殺帶給喬喬如洪水般一舉襲來的無助與錯愕,「當時一聽到她的家人發出的消息,我的感覺很不真實。」對於喬喬來說一如往常的貼文,本應如同以往,等待Yuna情緒較緩和時,再慢慢地傾聽。不過這一次,Yuna真的永遠地不見了。

 

「如果能夠回到過去,我會想跟他說,你已經做得很好了。」喬喬仍真摯地期盼能讓Yuna知道,自己不僅是Yuna「畫家」身份的粉絲、是朋友,更看見了她最棒、最善良的一面。

 

事實上,喬喬並不是Yuna的主要照顧者,不過喬喬會在Yuna狀況稍微穩定時,陪伴他聊天。如同其他的照顧者,曾擔任社工的喬喬也不時擔憂著,自己花了大量時間與心力和Yuna相處,她的狀況卻總是時好時壞。但如同海水,人的情緒也有漲潮與退潮,「精神疾患者者跟我們的共通點就是我們都有情感需求、有各種情緒,只是我們可能較不外顯而已。」為了讓自己不再漏接身旁正深陷低落以及潛在的患者,平時接觸許多精神疾病個案的喬喬,更加關注他們平時的生活狀態、在患者們發出警訊時也趕緊關心,努力地讓人們能更理解患者身處於迷霧中難以訴說的心境。

Ann.png
Ann橫.jpg
Ann直.jpg

將自己親手製作的甜點送給患者,並看到對方因為這份心意而露出的笑容,是Ann(化名)認為最有成就感的陪伴方式。 圖/王嘉瑜攝

曾經擔任憂鬱症患者的陪伴者

 

「你要和這個朋友共存,同時也要跟他的那一份傷痛相處。」

 

日復一日,長期沈浸於交友軟體而患上憂鬱症的梓萱(化名),仍舊無意脫離情感關係的深淵,且不斷地沈淪其中。身為照顧者的Ann(化名)審視這看似沒有盡頭的陪伴情誼,往往使Ann感到疲憊不堪,後期家人們看出梓萱並沒有好轉的跡象,「她好像已經沒有辦法,真的回不來了。」他們反而勸Ann要適時地放下。

 

在因緣際會之下,Ann是偶然在校園中結識人際關係極好的梓萱,並成為了朋友。當梓萱和第一任男友分手之後,她開始迷上交友軟體的虛擬關係,在身心脆弱之餘,陷入了不斷受傷、接觸、受傷、一再接觸此無止盡的輪迴當中。原本活潑開朗的梓萱,漸漸患上了精神疾病。

 

當時的Ann正值懞懂的十八歲,她竭力地陪伴著梓萱,但因為Ann無法向校園中的他人透露梓萱的病情,對那時的Ann來說,造成的心理壓力過於龐大。「當時我真的還小,我覺得我的心理還沒辦法去負荷,那種身邊的朋友突然會被威脅的情況。」Ann轉向與家人吐露,起初家人們都很支持Ann持續地陪伴她。

 

但在逐漸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承接梓萱後,Ann接納家人的建議逐漸與他保持距離。

此時的Ann也轉換到了一個嶄新的環境,遇見了另外一位因高中曾被家暴而自此患上憂鬱症的庭恩(化名)。庭恩往往會對梓萱重複訴說她曾發生的重大傷痛,基於過去的陪伴經驗,現在的她更盡力地傾聽,伴隨庭恩跨過難以抹滅的痛苦回憶。Ann表示,「如果很早就知道對方有精神疾病,覺得自己不適合的話,其實真的不用勉強自己。」對於慢慢淡出與梓萱的關係,Ann雖對此感到可惜但並不後悔,反而轉向用心陪伴時常與她聊天的庭恩,也漸漸尋覓出這歪斜天秤的中心點。

心理師建議:

當照顧對象在陪伴之中無意改善、抑或狀況沒有好轉的情況,使照顧者的身心再也難以承接這種種情緒,「離開」也是一種方式,為的是避免將自己推入無法面對的痛苦之中。

小布小高.png

現在擔任憂鬱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在媽媽再度拿起菜刀威脅輕生時,小高(化名)忍不住地情緒失控,喊著:「一起死啊!」不甘示弱的媽媽當下就真的拿刀揮向小高,身心俱疲的他閉上眼、不反抗,沒想到刀子在脖子前面停住了。睜開眼,小高看見的是丟下刀子,趴在地上痛哭的媽媽。

警語: 若您或身邊的人有遇到心理困擾,可聯絡全國自殺防治中心 ,轉介各縣市心理諮詢資源,亦可直撥「1995」協談輔導專線,獲得24小時免費心理諮詢服務。

 

談起媽媽的病因,其實小高也十分不捨。當時,本就有輕度憂鬱症的媽媽被診斷出罹患第三期乳癌,衝擊及悲傷沖垮了媽媽的情緒防線,成為重度憂鬱症患者。爸爸工作在外,妹妹才國三,身為長子的小高被迫承擔起照顧媽媽的責任,「又絕望又無助,好像有一個重擔落下來。」

 

「媽媽很像困在自己的迴圈裡面,我試著想要把他從情緒中抽離出來,但媽媽聽不進去。」病情嚴重時,媽媽就會拿著廚房菜刀揮舞、威嚇,或者走到頂樓想要往下跳。小高只能嘗試阻止不停想要「一了百了」的媽媽,一邊為媽媽的癌症病情操心。最後,焦頭爛額的小高只敢出門上課,一下課就提心吊膽地奔回家,連晚上睡覺也沒辦法安穩。

 

但小高和家人真的沒有辦法24小時陪伴在媽媽左右,即使已經花大把時間在家,媽媽對「陪伴」的需求還是永無止盡,每回動輒數小時的阻止、說服、安撫耗盡了小高的耐心。

 

在多次觀察下,小高發現媽媽總是會在發洩情緒後自行冷靜、返家,讓小高意識到媽媽並非真心尋死,而是在發出絕望、憂鬱的求救訊號。「他(媽媽)好像只是希望有人聽他講、有人關心他。」小高體悟出,原來媽媽是希望以「傷害」引起關注、得到陪伴的安全感。

 

了解到小高家庭的無助,小高的妻子小布(化名)認為婆婆的情形或許能求助於心理諮商,因此小布除了關心外,更積極內化心理諮商師朋友的專業建議,在與婆婆的互動中實踐,希望說服婆婆服用精神科藥物之餘,也接受心理諮商的治療。

 

但幾年下來,每次談到諮商話題,婆婆就極力反抗,舉著精神科醫生表示「需要家人陪伴」的建議當作擋箭牌,甚至譏諷道:「你們不是想關心我,只是想逼我去諮商。」讓小布與小高深陷無力感。因此,小布的心理師朋友提點他們,當盡力未果,就應該要轉而相信患者可以為自己的病症負責。

 

「一個不開心的人也不可能讓另一個人開心」小布分享道。目前,小高和小布選擇單純地聽媽媽講話,不介入給意見,也不投入太多情緒,適當的保持距離,只在和媽媽約定好的日子回家關懷。小高表示,這並不代表他們放棄維繫情感,只是仍在努力找到和平共處的平衡點,學習著如何分隔界線,「我知道你有你的情緒,我有我的生活,就保持這個步調走下去。」

心理師建議:

小高的媽媽過度要求陪伴,並以生命、疾病為條件要求家人的做法屬於「情緒性操弄」。患者只是想要尋求照顧者的關注,即使不滿足也並不會影響患者的生活,因此照顧者可以練習不要聽進去。

小布小高的情況中,媽媽不願意接受外界的幫忙,小高又很擔心會發生意外,所以會建議可以透過「定期給予關心」來確認患者狀況。但要注意不要越過界線,比如:知道媽媽的作息都有在軌道上、生活功能還維持在正常範圍,就不要受操弄性言語影響。

我們要做的事情,是定時的關心跟注意細節,確認患者是安全的,但不要接受患者不合理的要求。

牛奶.png
牛奶橫.jpg
牛奶直.jpg

大學時,牛奶(化名)習慣在學校圖書館二樓的某個靠窗位置上,從一早開始,一路待到晚上閉館。在那裡靜靜地閱讀理論書,是他可以暫時不必承擔照顧者責任的時間。 圖/王嘉瑜攝

現在擔任憂鬱症、躁鬱症、憂鬱症解離併發症及思覺失調症患者的照顧者

 

「我一直以來生活的日常,竟然是『照顧』『精神患者』嗎?」

 

一直走到修讀碩士學位的年紀,牛奶(化名)才偶然在與朋友討論家庭狀況的談話中,意識到家人是「精神患者」,而自己是「照顧者」。被冠名的牛奶因加諸在己的身份感到掙扎、痛苦,更發現原來自己已經習慣以照顧者的身份獲得愛了。原來,從牛奶幼稚園起,父母便患有憂鬱及躁鬱症,姊姊也因為在父母情緒不穩定的狀態下成長,在小學時患上憂鬱症併發解離症(註一)及思覺失調(註二)。

 

註一:解離是一種心理防衛機制,當人在受到龐大的心理壓力時,會透過記憶、意識、自我認同上的變化來迴避傷害,也有部分會合併憂鬱、焦慮等症狀。

註二:思覺失調症是一種精神疾病,容易影響腦部接收訊息、表達訊息的模式。此種疾病使患者很難組織自身想法,難以與他人相處。常見症狀如幻覺、社交疏離、注意力無法集中等。

從小牛奶就被父母告誡必須阻止姊姊輕生,父母總會在關心牛奶的同時,詢問他與姊姊的相處情況,「我有義務讓姊姊不要死掉,想很多世界很美好的理由,就是我的日常跟責任。」儘管牛奶一直努力執行,似乎仍做得「不夠好」。當牛奶得知自己以榜首之姿進入理想的研究所時,本以為可以迎來家人的祝福,沒想到姊姊卻因牛奶的優秀表現受到刺激,嘗試割腕輕生,所幸父母即時阻止了憾事。

 

然而在事發當下,父母的第一反應是質問牛奶是否有關心姊姊,比起牛奶的失落,安慰姊姊似乎更為重要。「事後回想,當時的我也很傷心,為什麼沒有人安慰我?」牛奶委屈、卻無可奈何地說道。或許是習慣了「照顧者」身份,又或許是害怕自己的抗爭會破壞從小的家庭平衡,就算意識到自己有生氣的權利,因為瀕臨死亡的是姊姊,牛奶總會懷疑自己不該生氣。種種掙扎讓牛奶習慣把情緒累積下來,即使受傷,也不會爭取。

 

徬徨在這個「新」身份中,擔心自己無法再承受諸多壓力、傷痛,牛奶慢慢學會向外求助,因此嘗試接受心理諮商。除了治療自己的心靈創傷外,牛奶也更了解到專業的照顧、陪伴方式是什麼模樣。

 

以往在勸導姊姊時,牛奶都會先否定姊姊的消極想法,再試著分享自己的觀點,嘗試說服姊姊用自己的方式思考。但在做諮商時,牛奶發現諮商師不會輕易「否定」,反而會在言談中進入牛奶的邏輯,帶領他共同思考。這讓牛奶努力地想以「專業」方式照顧家人,但因為情感上的牽扯,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,所以牛奶極力遊說家人除服用精神科藥物之外,也可以一同去做諮商,但總因為父母認為「家醜不外揚」而作罷。

 

身負照顧者角色,為了不要讓自己「垮掉」,現在的牛奶傾向先照顧好自己,儘管如此,牛奶也從沒想過放棄自己照顧者的身份,「他們就是我的家人。」

心理師建議:

比較理想的情況是希望牛奶全家一起接受家庭心理治療,但因為家人不太願意,所以可以先從本人做起,讓自己的心理的狀況更好、更強韌。

再者,無法將專業諮商模式用於陪伴家人,並非照顧者的問題,不需要勉強自己變得專業。有時候照顧者會把目標放得太重、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,可是「照顧者跟家人之間的關係就只是家人」。若真的想進一步協助,照顧者可以在自己接受心理治療的過程中,跟治療師討論一些對照顧者而言舒服且可以有效溝通的模式,學習討論的技巧。

bottom of page